原标题:柬埔寨的女儿(一) :七十几岁老婆婆处世哲学:要生存,就顺著弯曲的河道走 文:余慕恩 经过3年8个月20日的红色高棉政权岁月,她都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沉默,让她活下来。 ![]() 一如历史上的所有恐怖时代, 总是 "every man for himself",要求生就只有靠自己。 「我的表哥是个医生,我们在集中营遇上了,面对面都只可以装作不认识。」1975年至1979年期间赤柬执政,知识分子和社会精英被批斗残害,短短3年多之间,柬埔寨四分之一的人口被杀,自此这个国家伤痕处处,几乎每一个家庭都有人死在红色高棉政权下。 说来毛泽东是红色高棉最高领导人波尔布特(Pol Pot)的模仿偶像,对于类似的独裁暴行,中国人也许不陌生。结局不一样的是赤柬政权被推翻,波尔布特在山区「突发心脏病」死亡,算是便宜了他,其馀赤柬领导人则在这几年间被送国际法庭审讯并相继被入罪。 她的名字叫Duk Nhin,79岁,5尺高不够,看起来瘦瘦弱弱,生在小康之家,受过教育,跟丈夫住在奢华大屋,本来少奶奶一样生活无忧,地点、人物都对了,就是生错了时间,丈夫受不了由富贵人家一下子变成贫民,每晚被逼睡在硬地板,终日不发一言,最后抑鬱成疾心脏病发死掉,剩下她和几个小孩走过赤柬。 「我满脑子一直在想,熬过去可以让孩子们回去上学读书,那段日子,唯一保命的是看到甚么都不说不管不理。」 ![]() 她记得有一次目睹一个男人偷偷把配给的鸡藏在怀内带回去给孩子,后来给赤柬军兵发现了,她给抓住套话。 「那你说了甚么?」说真话吗?那个男人有可能隔天就被消失,万人冢多一条尸体,对赤柬政权而言或许不算甚么,但她要承受一辈子的内疚。无法想像那一刻内心的交战是如何激烈,即使生存的欲望驾驭了人性也无可口非。 「我很害怕看到杀人的画面,」 「我说我什么都看不见,」当然一切赤柬军兵都看在眼内。 「第二天那个男人被赤红高棉军兵揪了出来,」 他们杀了一隻活鸡。把断了气的鸡淌著血的放在男人面前,「他们要他当场生吞那隻鷄,不能留下一滴血,一根骨,否则就送他到杀人刑场,」 那个男人埋首尸体一直张口大吃,血肉模糊的景象,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最后呢?」 「他吃不完,被围著打个半死,接著被送走了,那段时期人杀得太多,子弹太贵,竹支就常被当作杀人工具。」 「那你没给秋后算帐吗?」毕竟她拒绝供出那个偷鸡的男人。 「我长得小小的,食量不大,又勤快,他们倒没有爲难我。而且从第一天我就一直在装傻,全个营的守卫都以为我是文盲,他们写字母在黑板上要我读出来,我装不懂,叫我写字我故意扮懵写得歪歪的,他们一直以爲我是个目不识丁的农妇。所以骗过他们了哈哈,」她说起话来唧唧瓜瓜的,笑起来露出两隻仅有的门牙,却半点不像是七十多岁的年纪。 就是这样,听起来很轻鬆,但事实上步步为营,每天要鉴貌辨色做人,一句閒话不出口,做事谨慎不能被人诟病,沉默维持了三年八个月又二十日,也可以说是她的聪明机警救了她。 「现在的话肯定不行,现在整条村的人都认得我,知道我是什么来头,装不来了。」 婆婆笑说。她自己住一家房子,另有一块地放租,生活在柬埔寨来说算是不错。 每天探亲邻朋友过日子。 ![]() 「知道我爲什么能活那么长吗?」婆婆分享了她的处世哲学,「如流水一样,你一定要顺著弯曲的河道走,不顾一切往前衝是永远不会有好下场的。」(When we go, we have to bend, and we have to bend according to the streams, If you go straight, it will be a problem, you will be out of the stream”) 说穿了就是面对强权,甚至极权, bend down去委屈自己,才有生存的指望。在今天听来特别的有意思。 「那你有试过不顺流而往的经验吗?」 「没有,一次都没有。」婆婆又笑了。 Photo Credit: 余慕恩 责任编辑:周雪君 核稿编辑:杨士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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