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刊特辑（一）：在柬埔寨干活拿不到钱，这个行业成为“重灾区”
记者：时宜
编辑：Miles
有人拿不到钱，有人赔光家当，有人烧死在工地门口——这是部分中国人在柬埔寨干建筑的“无奈人生。”
他们曾风光地谈判报价，也曾凌晨三点还蹲在工地边抽烟算账，直到有一天被电话一震：“尾款再缓一缓。”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最后杳无音讯。
柬埔寨的每一位投资者、承包商、包工头乃至普通工人，在这片土地上投入的不只是时间和金钱，更是风险与命运的对赌。有人拿不到钱，有人拿到了官司，有人失去了公司，有人差点丢了命。
“最强势的永远是甲方，最憋屈的是一层层乙方。”——近日，一名要求匿名的资深人士这样总结这场建筑业的恶性循环。在他看来，柬埔寨的建筑市场已经深陷一场系统性的信任崩塌。
“别说赚钱了，能全身而退就算赢。”资深人士说道。他在金边见惯了太多公司起高楼、塌账本，也看惯了多少“兄弟单位”从信心满满干到债务缠身。
他曾亲历这样一个案例：一家二分包企业完成了主体结构工程，施工完毕后只拿到了70%的工程款，剩余部分一拖就是两年。工人工资没着落，材料商催债，企业经营难以为继。
若想打官司，不是只讲法律：首先要懂柬语，其次要懂系统，再其次——要有钱。
“因为光是法律费就足以令人瞠目：一份基础文件的翻译费3000美元至5000美元；立案、调解、律师费用每走一步，三五千美元就出去了。一步一步把人榨干，最后很多人根本撑不到判决结果。“有的人连案件都没立完，钱就掏光了。”
即使幸运地走到了法庭，也往往等来的是一句“语言不通、调解失败”，然后不了了之，最后一拍两散；而这不是个例。他代表着一个被系统抛弃的群体：乙方施工单位、第三方造价团队、在柬中国微小型企业。
此前，柬单网记者曾采访过在柬埔寨做工程的同胞曹宇，他用亲身经历无奈地吐诉：“我明明是老板，在柬埔寨却活成了‘专职催账人’。”
在某工程项目中，甲方以一套“价值100万美元的房产”抵扣乙方80万美元的施工款，但市场实际只能卖到60万。如果再不拿回工程款，连工人的工资和设备等基本的成本都保不住。而这，还只是建筑产业链中最底层的一段。
这种“用命在跑项目”的困境并非危言耸听。2024年6月，一名中国老板因长期拖欠工资，被愤怒的工人泼汽油当场烧死；2020年1月6日，一群工人高举横幅，在双狮广场当街下跪，只为换回那点“血汗钱”。
于是，在一轮轮“拖欠—讨债—冲突”的循环中，走极端的事情开始多了起来。
有些纠纷甚至发展为“软禁”：乙方负责人被“请进”酒店，手机被收，住吃管够。这样一种“吃住全包”的控制手段，被一些业内人士称为“商业谈判的常态操作”。
更有甚者，如不少有背景、有实力的项目方，能直接威胁维权人“不许再追账，否则后果自负”。官方说依法办事，实际上多数时候选择“装聋作哑”。
相比较而言，拉横幅，是最温和的抗议；软禁甲方，是无奈中的暴力反击；对簿公堂，大概率只是走个流程；而更多时候，是一纸合同白签，辛苦干完活，尾款却遥遥无期。
一个个乙方承包商、二分包、甚至中国来的三分包，被活生生地拖垮，失了项目、亏了本金、发不出工资，最终倾家荡产。
好比2020年，金边有一项目“土建完工、资金链断裂、开发商跑路”现象，据柬媒报道称，项目共计六家施工单位、十八家材料供应商因项目烂尾未收到尾款，涉资超过1200万美元。包括一名浙江承包商在内的三名中资二分包老板最终自费承担员工工资——其中一人直接变卖上海老家的一套房产 。
在柬埔寨，建筑行业是一个巨大的“食物链”：最强的是甲方，最憋屈的是若干乙方，甚至二分包、三分包，一层压一层，压到最后，是一个个疲惫到眼神失焦的人。
据Market Research Cambodia的报告披露，建筑与房地产行业2024年的债务总额已突破180亿美元，处于危险水平。柬埔寨国家银行指出，个人贷款与商业贷款总额高达570亿美元，其中建筑相关融资比重高达32% 。行业内频繁出现的“尾款未结”问题，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甲方资金链断裂或故意违约。
这场行业乱象不仅摧毁了一个个企业和工地，更在摧毁彼此之间的信任。
在这样的生态链里，最憋屈的不是不懂规矩的新工人，而是那些既懂技术、又懂制度，还被迫不断妥协的“中间人”。他们本该是系统建设的参与者，却活成了最弱的“乙方中的乙方”。
据悉，2024年3月，金边法院下令冻结某公司全部资产，命其赔偿320万美元。但事件曝光前，工人已封路抗议多日。劳动部多次尝试联系老板未果，直至最后确认“老板跑路”，才被迫介入。这是为数不多有结局的案例。
柬埔寨建筑行业的混乱，不只是制度空白的问题，更是信任机制瓦解的表现。在这里，没有标准合同、没有结算保障、没有第三方仲裁机制，更没有跨国维权体系。一切都靠“谈”，靠“拖”，靠“比谁脸更厚”。
这是一场长久、沉默而激烈的博弈——一方靠压榨延续运转，另一方靠沉默维持尊严。而在这条利益链条中，每一位中国工人、项目经理、律师，都是一次次试图用真金白银换一个教训的赌徒；当制度失效、规则缺席，唯一能对抗的，只剩一个词：不再沉默。
出品人：Mil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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