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西哈努克城

编者按：本篇投稿故事写作得略文艺，篇幅略长，不感兴趣或无耐心可以绕道。

她说：你眼里的世界是你内心世界的影子。

2018年夏初的一个深夜，我背着简陋的行囊和背面写着“好好照顾自己，我爱你”的照片，踩在这个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从汉城到西港三个小时飞行，我靠着窗把离别的情绪掩盖住，机翼上闪着光，微光中能看到一些漂浮的云，往下是黢黑的一片中挂起的灯火，一点一点，铺在一张被黑夜包裹的图画上，再近处是排列铁轨上的探照灯和撕裂空气的轰隆声，她赶上最后一班地铁回汉城南。

飞机落地后我恢复了疼痛的耳膜，用蹩脚的英文慌忙的办理了落地签，在一个香港朋友的手机热点的帮助下完成了与我的接机人的联系。因酒店司机临时休假去了金边，来接我的是酒店人事部的钟经理，车的前车盖上赫然印着奔驰的标志，我敲开车窗弱弱的确定来人后，机械地坐上了副驾驶的座位，右臂后手肘磕在车架上隐隐作痛，不甚言语。钟经理颇为热情的问候来港路途，我回答，一问一答间便不再有话。夜幕中我们穿过了一段凹凸不平的路，随后引入眼帘的是一排棕树，我看的不清，以为是一大片棕树林，树影恍恍惚惚，摇曳不止，似风有漂泊之意，而车内音响正播放着陈奕迅的《十年》，使我听不见沙沙作响的树叶声和夜风微凉的低吟。我默然看着窗外飞速流过的剪影，因近处无灯便把远处的灯衬的明亮，有山峦耸起处忽明忽暗的闪，我自觉是童真时看过的原野萤火虫，再远处是深邃的天空了，月亮隐了起来，少数的星星也懒着。不知陈奕迅的歌切了几遍后，道路两旁显出些平楼塔房，商家关了门却忘了关闭招牌灯，招牌上横着一段我看不懂的柬文，像阿拉伯文，但看起来要比阿拉伯文字的笔画要多写，我又想到林正英大叔的符文，却也横竖颠倒了。

钟经理停下哼唧曲子的歌喉转向我说了句到城区了，我只觉新鲜，不再看向窗外。车子在七弯八拐后停在了一条逼仄的小巷里，后面是一栋独立的房子，周围热带植被繁茂，越过围墙曼进院内，枯枝败叶散落在圪垯石板上，或有细雨缠绵时，锁住萧瑟，再环顾时，只觉这院里瞥见一处有秋，其他则是欣欣向荣之景。房子有三层，中式建筑，颇有英式古堡之嫌，墙体粉饰已见些微剥落，大堂摆着一尊笑面菩萨，旁边的烛灯把堂内映的透红。我被钟经理带到一楼后面角落的房间，洗簌休息。

两个月后。

她骑着摩托车带我去索卡海滩。仲夏夜里的星星亮的发烫，月亮把银色洒向海面，海浪泛起的白色泡沫里绽放七彩斑斓，远处的灯火明灭，像极了远航水手的挥手与呼喊，她说那是渔船的灯，是海洋里发光的水母，是鲸落的岛屿，是向往，是希望。及近处的一层一层波浪，把风的力量熄灭了又掀开，拍打在礁石上，拍打在礁石上的海螺上，重叠，翻腾，滚落，重叠。海水在剥它的壳，海风在剐它的肉，海浪舞动着它，月光吻着它。我们踩在细软的沙子上，并排走，我不敢牵她的手，即使那海浪汹涌着在心头沸腾。风吹过处，带来咸咸的湿润的味道，拂过脸颊，穿过耳际，像一句温柔亲昵的耳语殷红了少女的脸。任由冰凉的海水没过脚踝，脚掌陷入松软的沙子里，再走一步，是海风吹来遥远的气息，然后把被激情蒙蔽了的愧疚与思恋托向海风，吹向遥远的你。

我告诉她我钟爱海，我没有告诉她这海里有秘密，即使在后来的陌路里她也是不知道的。索卡海滩是索卡酒店购置的一片海滩，日常有工作人员清理垃圾和整理，这一片是我以为西港里最干净的海滩了，后来去过高龙岛便不再这样想了。高龙岛的海是干净的，人总是喜欢干净的东西，像喜欢处女的贞操一样，“林深处见鹿，海深时见鲸”般不该亵渎的，海的蓝是天的蓝，天的清是海的清。在海边捡起一直贝壳，可以听见海的声音，或者有一个田螺姑娘错过了下凡，那不是海的故事。波澜壮阔，海阔天空，烟波浩淼……词不达意，我能想到的形容里，只有惊鸿一瞥了吧。又或者有一个姑娘从海边款款走来，一身白色连衣裙，长发披肩，面容姣好，眉清目秀，而我不过是《巴黎圣母院》里的卡西莫多。

西港小镇里，灯红酒绿的夜晚，空气中总能闻到一种特别的味道，那不是一般的胭脂水粉，也不是花枝招展的搔首弄姿。一个姑娘，我在远方的心爱的姑娘，我正在告诉她我在西港的海边，与别的姑娘促膝长谈，海风吹动她的发香，她的裙摆舞动的妖娆，她靠过来她鲜红的唇，妩媚的眼神，闪耀的瞳孔。爱会让人软弱，会让人只留下一个坚强的地方。

12世纪时期的历史洪流里，中国的北宋皇帝宋徽宗、宋钦宗被金国所俘，北宋灭亡，史称靖康之耻，后赵构在江南称帝建立南宋；抗金英雄岳飞被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残害；日本幕府政治建立，“挟天子以令诸侯”；阿拉伯数字传到欧洲并流行开来；威尼斯旅行家马可·波罗在游历了扬州、苏州等地后口述了《马可·波罗游记》；成吉思汗的铁蹄踏过了西夏，踩碎金朝，征服中亚，军队一直打到欧洲的多瑙河畔；在东南亚的一块平原上柬埔寨王朝用时35年建造了现在的“世界文化遗产”的吴哥窟。13世纪时柬埔寨内小乘佛教取缔了大乘佛教，14世纪小乘佛教成为柬埔寨的国教，传承至今。“合十礼”成为柬埔寨重要的见面礼仪，与朋友，长辈，男女向敬的“合十礼”各有不同。公元前500年释迦牟尼在印度开创佛教，公元前200年佛教由“张骞出使西域”后传入中国，唐大爷从印度那兰陀寺带回来并翻译的经书完善了中国佛教的文献，称之“截伪续真，开兹后学”。

我不幸不曾去过那座辉煌的寺庙，朋友说不就是一堆石头吗？！听闻我将此话写进文中后，他义正言辞改口称：“吴哥窟的每一块石头都是具有非凡意义的，那些雕刻在石头上的文字和图案是柬埔寨人民的希冀和对文化的传承，风雨洗礼后的珍贵文物，图案里记载着国王的出行方式，文艺活动，彰显阶级地位，镌刻历史形象。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图画，至于文字我就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了。寺庙分为主殿和副殿，现在看到的这些都是经过后来修整过的，历史在这些整理和修复中显得格外璀璨……”然后他又转过头偷偷的跟我说：其实就是一些石头。在西港寺庙众多，我进去对着那些我不认识的佛和菩萨一顿朝拜，再给些香火钱，保佑我找到生活里的一点烟火。去年我的本命年时，诸事不顺，却也没有去朝拜。偶尔听到楼下有诵经声，我点根烟做三柱香也算了一种敬畏。或者有一天走在西港的街头，遇见一个虔诚的僧人，请给予一双为信仰服役的眼神。

有一天我坐在她的摩托车上问，你喜欢国王吗？她笑靥如花点头并坚定给我肯定的回答。然后她用流利的英文给我说，我看你们中国的国庆阅兵仪式，看到那么多人在天安门广场，手上摇动着五星红旗，脸上也贴着，眼睛里饱含泪水，我也很羡慕你们国家。她所不知道的是我的国家经历了千年苦难，在风雨飘摇动荡不堪的历史里缓缓走来，是情怀，是主义，是一种不可磨灭的光辉形象，就像她爱着她的国家一样，我也爱着我的国家。于是她问了我一个得不到回答的问题，“那我们怎么结婚呢？”

李市长在7月份来柬埔寨，与纯真朴素的柬埔寨人相恋，结婚的话题流传在朋友们之间，一个为爱痴狂的中国小伙，在两个国度间辗转为的可不止一纸婚书。中柬结婚证的办理是开放的：中国人的单身证明，无犯罪记录证明，月收入不低于2500美金的收入证明。翻译成英文并公证，柬埔寨人的单身证明户口本身份证。材料齐全之后去柬埔寨外交部办理柬埔寨结婚证！李市长碎了一口痰，“老子办理的单身证明和无犯罪记录证明都需要去户口所在地的县级政府盖章，那吊毛的办证机构找的不着调的，收钱办不好事，再拖下去老子的娃都蹦出来，先上船再买票？去你妈的蛋蛋！”柬埔寨所流行的是男方嫁到女方，住在女方家，无车无房无土地，当地人称：男人是赔钱货，女人是摇钱树。

那晚的索卡海滩成了你所幸福的开始。我收到了70条信息和15个未接来电；苦逼侠在觥筹交错后搂着姑娘进了宾馆；钢铁侠从健身房出来后直奔越南街；双狮旁边的苏荷酒吧里，一阳指跟着节奏晃着脑袋，眼睛盯着台上舞女胸前那双摇摇欲坠的宝藏；你在与我时差一个小时的汉城，紧握手机昏昏欲睡间看见有流星坠落。

汉城的秋天是被上帝泪水洗过的，秋风有萧瑟之意，秋雨携缱绻而来，秋意被悱恻裹挟，清的闭目，看时有泪痕斑驳，“感时花溅泪”，身处其中又爽的欢畅，似朝露霹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你靠在我颤抖的胸前，我不敢抱你。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因为我自己也在问相同的问题。难道我移情别恋？是背叛，出轨，该五马分尸，或腰斩，汤镬，凌迟？

“我恨你，但我不会杀死你。”

是的，我不敢承认的事情——我爱上了一个柬埔寨女人，我舍弃了一段四年的感情，我将面对的是我一生的内疚与喟叹，一生的洗不干净的肮脏与奉行一生的救赎。我爱你，是爱在一段文字里，是爱的无声，是爱的结痂，是烟疤，是骨子里的瘤，是心头的血。是爱的红火，是爱的绚丽，是爱的海深，是爱的天远，是蛆虫，是粪便，是化脓的伤口，是伤口上腐烂的肉。我把一生都献给了记忆中的你，就拿走我的躯体吧，那只是一坨充满恶臭的烂肉。我把风暴里的风眼摘下来给你，我的灵魂才得到安息；我把这万般矫揉造作的矫情也一并给你，冰冻的心，滚烫的血，我的眼，我的唇都给你。

“我要结婚了！”你说。

“四年的感情，分手两个月后你就要和别人结婚，骗鬼哦？！”

“是真的。”

“真的？”

“嗯！”

“真的？”

“嗯！”

“真的是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我已经跟她说分手了，即使那段美妙的恋爱让我沉醉，我恋着她的身体，她的吻，挺拔的胸，翘起的臀，温柔怀抱。啊！爱情总是让人迷惘，茫然无措。我是已经不能再回到她身边的，那悠远的小镇，宁静的海，海边细软的沙子，沙滩上并排的脚印，那脚印已经被海浪冲的稀碎。

六个月后的西港土地上轰然伫立起很多高楼大夏，西湖，南海，太子，金贝……不知还没有人记得金贝二期前有一家卖绿植的人家，小样种盆栽和灌木盆栽，奇花异卉，袖珍椰子，黑美人，银皇帝，巴西铁，绿萝，富贵竹，金钱树，散尾葵……我最爱的是滴水观音。那个乌克兰小美人生日宴会的时候我送的便是滴水观音，养在室内很美观，叶子似咳嗽草，叶汁有毒但能净化空气，也适合湿润的空气，及时清理一些枯叶，烂根和叶面上的灰尘，换水通风，不二选择。金贝二打地基时那边土地也开始修整，修路大工程如火如荼的进行时，那块土地已经被夷平，换上了钢筋水泥。

双狮旁边的苏荷酒吧和后面的酒吧一条街拆除了，我怀恋那暧昧的灯光和坐在沙发上含情脉脉的舞女，没有校正水平的台球桌，徒手抓冰块放进酒杯的老鸨，唾沫横飞肌肉隆起的欧美壮汉，故作淡定却心潮澎湃的中国游客，贼眉鼠眼的瞄过舞女下巴下面的垂直乳沟。再旁边是工期紧迫后紧急亮灯的五象广场，六个月前我离开时那片空地才刚刚拾掇出来，还未拜神动土。免税店对街的高棉按摩一条街，穿插着新开的显得格格不入的两家沙县小吃，再往后就是海滩，我私自将它称为白沙海滩。游客很多，垃圾也很多。把地图铺开来看，白沙海滩右边几百米是码头，码头上有一家本地酒吧，也是法国海滩，第一家土耳其餐厅的牛排煎得很老，薯条我不爱吃，意面我能吃两碗。再往右是客栈和客栈的清吧，向着海背着“山”（连丘陵都不能算，只是堆着石头和泥土，蓝翔挖掘机两天就能铲平。）“山”的另一面则是那个卖绿植盆栽的人家了，还有已经关闭了的一家海边餐厅。再右是索卡海滩，如果把镜头再拉长就能看到一栋耸立的白色建筑，那是西湖，再拉长就是独立海滩，再拉长就是独立酒店和猴子山。再拉长……不能再拉了。往左边看，白沙海滩的海岸线很长直到中国城海滩，当地人的娱乐多数在这里开始，海边餐厅666，777，888，999，Angkor并排开张，每当夜幕降临，繁星点缀下的霓虹灯闪烁着休闲与安逸，加上动感的DJ和甜美的啤酒，三两朋友闲坐在海边，吹起一阵海风，把啤酒的泡沫吹落，再举杯引清凉入喉，白天的尔虞我诈和踌躇满志都随啤酒进入胃里，随血液流进心里，往上侵入小脑，最后氤氲在脸颊。间或有妇人头顶着装满柬埔寨特色小吃的篮子，或手挎着按摩用品的篮子，笑脸相迎，亲切的问候你是否需要？某个7，8岁的小孩左手提着切好的水果与蘸料，右手拿着手工制作的孔明灯，央求你付钱购买；如果你身旁坐着一位美丽动人的女士，手捧鲜花的他们可不会让你错过这个示爱的机会。相比之下，中国城海滩显得安静很多，浅滩和温和的海浪更适合游泳，租一个游艇可在海上飞驰，拉起一根细长的绳子，脚踩冲浪板，也算是意淫了冲浪的乐趣。或者某个假日里，约上三五朋友租船出海钓鱼，海天一色，碧水蓝天里的一弯小船，一份垂落鱼竿下的等待，偏口鱼，鲳鱼，黄鱼，逛鱼，鲈鱼，黄花鱼多数时候是可以钓上来的，运气不错时还有幼小鲨鱼和金枪鱼，装上炭火和烤架，配上孜然，胡椒，酱油，香油和少许芥末，美味不言而喻，生鱼片亦可尝试。如果不怕炎炎太阳把你晒黑，大可不必煞有介事的涂抹多层防晒霜。

除了海滩之外的其他去处：太子酒店对面的胡桃里（关门大吉），如果早些时候在双狮附近生活的，应该能记得胡桃里的前身是一家被一场火灾所毁的KTV；南海旁边的SHY BAR；贵族酒店对面的不知道叫啥名的天空酒吧，那里的意面也不错；双鱼（海豚）附近的不见不散餐厅；法国超市后面巷子里有一家本地餐厅，性价比很高，我喜欢那里的虾和咖喱；中柬医院斜对面有一家武汉热干面馆，我不曾光顾；独立海滩的餐厅有一种饼，柬文读“嘣恰”（原谅我不会读），我的最爱；领航1附近的那家海底捞，贵，还辣屁股；金贝1后面有一家红酒庄，那里的红酒好喝；一直往西走有一个海滩，那家餐厅的鱼煮的香（原谅我忘记名字了）……

西港的雨里藏着一位新婚燕尔的娘子，她戴着一面轻薄的面纱，游弋在热带气候温热转凉的空气里，缥缈不定，神魂颠倒。她把冷雾漂浮在椰子树上，汇聚成珠，滴落成雨，似弱风扶柳，嵌入土里。她不及汉城的秋雨来的润，不及京城的春雨来的澈，她有她独特的爽朗，有狂风暴雨时的傲，有淅沥小雨的柔，或雾里看花，或策马奔腾。我很幸运的被她倏忽而至的雨淋过几次，她像个女孩子般呼啸而过，须臾间醋气冲天，瓢泼倾注，片刻后风轻雨歇，彩虹斑斓。我喜欢的雨夜里，有一场入夏时节的绵绵细雨，她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梨花带雨模样，柔情似水，我站在阳台任她飘落在我的发上，亲吻我的脸，融化我的心。

让我的记忆再清晰一点，或者就没有这片祥和的土地和壮丽的海了，是有些思绪的错落让画面不再了，如果我记错了某些地名和位置，请君谅解。

苦逼侠在挥泪诀别西港后，开始了人生新的旅途。婚姻会让人变蠢，而他在阔别了两年后告知他结婚的消息时，我开始为他担心婚姻生活，就像当初我回西港时他对我的担心是一样的。让男人辗转反侧的是徘徊在得与不得之间的那么几天，或一个星期，最长不过一个月，越南街便成了发泄与空虚的灰色地带。欲火来的快，泄的也快，漫长的空虚成了缓缓升起的欲火的起点，轮回不止。这是钢铁侠在走进越南街每一个小商店后发出的感概。

她，就成了我故事的女主角之一。

Pizza comp-ny的二楼坐着一位苗条的姑娘，粉底未能盖住额头的痘痘，眼线画的很重，睫毛膏刷的均匀，腮红与口红的颜色一样，齐刘海，扎着马尾辫，穿着黑色的衬衫夹进牛仔裙里，帆布鞋上画着一朵含苞待放的雏菊。她是我今天要把握住的对象，昨天在探探上聊过后的第一次见面。“你比照片上好漂亮！”我承认这话说的比之前的要真诚，也比之前的要更加虚伪。我极力变现着近半年来学习的幽默风趣的谈话技巧，她开始嫣然一笑的时候，我的机会便来了。饭毕，我提议去海边走走，她同意，海边走完去天空酒吧坐坐，她同意，我劝酒，她一饮而尽，三巡过后，她扯开马尾辫的橡皮筋，我尝试着勾她的手，倒酒时故意溢出酒杯，趁机坐在她身边，短暂且多次的肢体接触让她默认关系的升级。牵手，拥抱，接吻，上床一蹴而就。诚然，叫床好听的女人我会在第三天或者第五天邀请再次约会，不好听的直接拉黑，不提。她是被我拉进黑名单的第五个人。

2019年8月柬埔寨政府颁布了“禁赌令”，网投大军溃败而逃。西港的断头案，分尸案，枪击案，抢劫案，强奸案，失踪案，谋杀案在这个贫瘠的土地上渐次演绎着，我在这枪林弹雨中苟延残喘着。常有人把西港称之为“暴力西港”，而我更愿意称它为“暴力美学西港”，因为这“暴力”多是由中国人带来的，美丽却是这个并不富饶的小镇里本来就有的。在高楼大厦的钢筋水泥间，自然的风吹不进来，自然的雨却淋湿了所有人。就请原谅我吧，我想写的长篇小说在这里就快结束了，这对于一个写文的人来说是愤懑的。我想写的故事里，是从中国人下飞机开始给小费（别骂我，别反驳是本地人索要小费。），机场到城区这一段路途的道路，垃圾，臭味，“贫民窟”；在城区生活的断电，停水，淹水，泥泞，恶臭，城市结构，基建；在生活一段时间之后的腐败，金钱至上，物欲横流，灯红酒绿，魑魅魍魉，男盗女娼，沆瀣一气；是希望与失望后的悲天悯人，恻隐之心，伤春悲秋，恸哭流涕，好了伤疤忘了疼？打狗还要看主人？我想写的：小姨的离婚；一阳指在赌场输钱后借高利贷，还不上钱后从此下落不明；钢铁侠与赌场荷官的一夜情，后被一个中国姑娘玩仙人跳；狗哥的吸毒；君姐的小三生涯；刘妈的第二春；暗流涌动的年代里她的爱情，这些活生生的例子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而我只能用极少的笔墨来写。不！我想写的不是这些。我想写的是：在优越感爆棚的中国人眼里，本地是在“一路一带”的政策下，在中国投资者的帮助下，在无数中国人的经济消费下才蓬勃发展的，而我是时代背景下一个被放逐的人，自然不能过分批判什么。鲁矮子说：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所以我也是不能的！我确实希望中国人可以收起优越感，平和待人（当然很多中国人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作者怕死，怕被打。还是要以正确且不带有色眼睛的目光来看中国人和本地人。）反客为主，恃“财”傲物的事情不做，同样，本地人也能以平和的心态对待中国人，“世界大同”与“人类命运共同体”为指导思想，牢记中华人民共和国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与世界人民共创美好未来。想到李市长的跨国爱情，我该憧憬那乌托邦似的未来。这是我在ICU的病房里写下的唯一关于西哈努克城的寄望，在那个美丽的小镇上，我度过了人生中难以忘怀的四年。

2020年的春节全中国都充斥着危险的气息，而后蔓延至全世界。我躺在汉城第一人民医院的隔离房病床上，手写这段让我热泪盈眶的文字时，我的血检报告和核酸检测的报告同时递过来了。一个星期前的高烧让我头疼欲裂，随之被紧急隔离，两份报告的出现让我不知悲喜，让我庆幸的是我没有感染新冠肺炎，可是HIV病毒却流淌在我的血液里。在我出院的第二天我选择了自杀，网上说将身体泡在温水里，割腕后流再多的血也不会觉得冷，可该死的她救下了我早已腐烂的身体，也不能救下我溃烂的心了吧。灾难总是结伴而来，再次来到医院，我被确诊为核酸检测阳性，两天后我被抬进ICU，和我前后脚进去的还有她。

她死了。

插在喉咙里的呼吸管或许还能感受到我心脏的余热，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我想念那个靠在我颤抖的胸前的那个女陔，她曾经说：“我恨你，但我不会杀死你。”我也想念那个索卡海滩上牵我手的姑娘，她问我：“我们怎么结婚呢？”我的灵魂已经死去，死在了那个背面上写着“好好照顾自己，我爱你”的照片上，我的肉体也已经死去，死在了那个鲜红的唇妩媚的眼神闪耀的瞳孔里。而我的墓志铭上依然能写着：把影子剪成窗花。

她说：你眼里的世界是你内心世界的影子。

啊！我是要死的，总是要死的，都是要死的。啊！我可能要死了，我已经要死了，我已经死了吧！

2020年8月1日

© 作者：空空 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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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港日记 • 荣誉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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