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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别处】这是这个系列的第四篇,将持续讲述那些生活在柬埔寨的外国人的故事。
这是一篇长文章。
本文的主角Nicolaus Mesterharm是德国人,在金边建立并经营着自己的德国文化中心。
他有很多关于文化、政治、民主的思考,也试图为这里的人们做点什么,即便可能发展的很慢,力量很微小。
但是这是他想要做的事,这也是我们想要关注的人。
尽管文章很长,但是希望你们看完之后,会对这个国家和它的文化有更为深入地、真实地了解。甚至是从另一个维度的,全新的理解。
“他什么样?是不是一个和善的人呢?”在走入这个National Museum(国家博物馆)后方小街上未标记任何指示的建筑物以前,我在脑海里前思后想地构建着自己跳跃的蓝图。在以严肃认真闻名的德国人面前,我应该会显示出应时的紧张。
特别是当对象是金边赫赫有名的文化艺术中心负责人时。
Nicolaus Mesterharm(左)
我在门口遇见了他。提早了半小时抵达约定地点的我正犹豫需不需要在附近的咖啡馆消磨一下时间,眼前出现了一个身穿T恤和牛仔裤的中年男子。
他很热情地邀请我上楼,让我把准备好的寒暄之词生生咽了下去。
Nicolaus Mesterharm是德国柏林人。
父母都经历了二战残酷现实。那些与战争无法分割的词汇:痛心、分离、PTSD,重振旗鼓回归生活都与之显得没什么关联。
“他们说起自己关于战争的记忆时,我觉得……我只是不太能完全地感同身受。”他生活在了父母搭建的安全避难所里,在德国接受了完整的精英教育。
社会共情让人们通过换位思考来理解不同群体和不同文化,换句话说,尝试理解自己并不认识的人,解读自己从未有过的体验。
也正因为这种后天习得的技能,Nicolaus总是擅于关注他者。就像他试图理解父母当时的经历,他也用一样的的方式对待完全不同的柬埔寨文化。
2007年来到柬埔寨以前,他是德国柏林一名记者,长期受剧院、写作、音乐的熏陶,对于艺术形成了敏锐的思辨力和感知力。
他也拍自己的影片,持续专注于运用创意与现实二元结合的方式,在电影学研究这门领域当中找寻自己的个人兴趣。
这些日益积累的认识论和观念基底,“我本身是一个倾向于相信创造力的人”,也让他在艺术行业游刃有余。
虽然自己不教授绘画,但是通过这么一种方式关注那些乐于创作的艺术者。
来到柬埔寨,只是极其普通的境遇。它就这么发生了,以近乎理所当然的模式。
如今声名斐然,支撑起金边艺术一道高墙的德国文化中心,最开始是集会,沙龙的场所。Nicolaus受到德国政府的资助来这里拍摄短片。
也因此受惠于他们,居住在现今已经关闭的一幢二层洋楼中。
用他的话说,这就是(建立文化中心)一种回馈,向资助自己的德国政府表达感谢的方式。
然后他一不做二不休,把这儿改造成如同纽约曼哈顿 SoHo的艺术空间。
工业式微,租金低廉,宽敞的空间。
从无到有,名声就这么自然地流走,吸引了彼时艺术行为极其匮乏的这座城市中一大批跃跃欲试的文化爱好者们。
现在已经进入第三阶段的文化中心,集结了一众从业人士和世界各地纷至沓来的演讲者、画家、作家,在这里构建起交流的纽带,涵盖了时兴的讲座活动、展览还有聚会、餐吧、戏剧、经典音乐等等。“我们现在所做的正是最初我最想做的。”
不过共情之所以为人以望而生却,难处也在于它要求始终秉持开放心态了解他人。
这对于Nicolaus来说似乎并不难。出生于西柏林的他在与前几十年人生毫无关联的国度开拓了新的领域疆土,而且还是做文化这么一件形而上的事。
困难自然比比皆是。只是当我问起他最初遭遇的困境有哪些时,他说:“困难是商业的一部分,所以我们提起“困”的时候,最想知道的其实是解决的过程及方法。”
他如同一笔带过般轻述了所有那些云淡风轻的困境:不完全包括资金、文化隔膜、意识形态、政府、顾客等等,而他的应对方法竟然是positive(积极的)。
“麻烦总是如影随形,更何况我们正在做的事本身的性质就注定了它必定与困境相连。我的solution(解决办法)就是积极地面对。”
所以我们谈起The process of making this happen (建立文化中心的过程)时,其实不外乎就是让这里的活动持续不断地进行着(keeping busy),尽最大力做能做的。不管是聚会(parties)还是去遵循德国政府的想法做一些尝试。到最后活动也就达到了最好效应,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 当然最大的“困”其实还是在这个多元文化主义的后现代社会,如何实现跨文化交际,理解文化差异。对于Nicolaus而言,这正是他建立文化中心的目的所在,也是他实现共情的方式。
“这里的人们,他们的生活本身就离文化很远。”柬埔寨的文化发展相对比较落后,经济实力的限制和教育文化的模式让大部分人不会产生去进行文化消费的意识。
当然,近几年中国投资者的大量入驻,让这里的人瞬间接收了扎堆出现的“新兴”文化产业信息。百货、电影院、免税店、咖啡厅……中国投资者宛如雨后春笋的协助,似乎让这片以往难以与时髦联系起来的土地呈现出新一派的生机。只是这种文化消费与Nicolaus所坚持的东西并不相同。
柬埔寨的人民受战争的创伤遗留了伤痛,也试图从中恢复。也正是这一部分残存的文化痕迹,让一些接受了西方教育的当地艺术家,开始接触真正的human-related arts(与人相关的艺术)。
不管是西方国家大量非政府组织的援助,还是人权组织的关注,都让他们更加关注10% 文化娱乐产业之外的东西。
宗教、人权、儿童劳工、两性平等、妇女权益……这些宏大叙事的开始提供给本地先进人士更加用心地去关注所面临的问题,用艺术的方式。
/ 尽管如此,文化差异依然是横亘在他这个德国人和当地人中间的巨大横流。他们的关注是局限性的。
Nicolaus说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来到德国文化中心的当地人群体更多是来自中产阶级的群体。
反而那些有能力进行昂贵的文化艺术消费的(这里指有能力购买艺术品收藏等)本地上层阶级人士,更倾向于去娱乐场所进行休闲消费。
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中产阶级群体,他们才会发现自己生活的土地存在的问题,也更关注“人”本身。从而也会无意识地关注人文,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去赋权、发声、思索。这是难能可贵的。
作为并非典型性的文化场所,这里更像是一种“社会不同”的表现。
艺术本身更应该是为了进行社会改革而存在的,也有很多艺术家所创造出来的主题远远超过了“美观、融合”这些虚无缥缈、肉眼可见的东西。
他说他建立这里也是希望可以提供给这些不同的艺术家们一个表达自我(express themselves)的机会。
但艺术同样需要金钱的价值。这是Nicolaus所面对的文化隔膜。
很多上层阶级的人,他们看不到这些背后的东西,也不愿意去了解和倾听。
他们可能会购买高端艺术品,把它放置在自己的豪宅里或者挂在墙上,但是他们并不在意画作本身所传达出来的自我、情绪、故事。
曾经有一个来自当地的有钱人,询问他墙上的画的价格。
Nicolaus给出了评估之后,那个人否定地喊了一声“No”,并且估算着价格说:画框多少钱,颜料多少钱,画布的价格又是多少,所以总价是多少。
Nicolaus有些嘘唏,这就是艺术品的终结,也没能达到艺术所承载的力量。
他同样提到,在艺术中心工作,见识过来自不同种族的人。
有很多中国投资者们会很慷慨地购买艺术品,有些人看得到背后的价值,有些人不能。
Nicolaus说这也是一种学习的过程,他也乐意能够看到这些不同的现象。
正是这种对不同民族文化共同诉求的认识及文化内部的异质进行批判性对话的工作,让他更加理解当代艺术家如何与政治、意识形态、国界等各种边界产生联系。最关键是如何去找到平衡。
(“‘边界’是国家权力、主权和民族认同的代名词。这个词的定义来自于他者,面对全球不断上升的民族主义情绪和难民危机,世界各地的边界都在收紧的同时也发生了崩溃。”)
/ 但Nicolaus所面对的矛盾,不仅仅是家国和文化的论调,也是他个人的。
对于那些生活在海外的人来说,我们总喜欢强调身份认同。我问他有没有经历身份认同的困境。
他思索了片刻,“其实我并没有特别多的身份认同危机。也许我的孩子将来会。”
他娶了一名柬埔寨女性,并且育有两个孩子。于他而言,与其说是这种夹杂在两国文化中的矛盾冲突,不如说他很乐于去拥抱这种不确定性。
本来出生于东德,在那个远离(大陆)mainland的地方经历了文化的不同,他觉得比起德意志民族,自己更像是个global citizens(全球公民)。
甚至是来到这里生活的时候,Nicolaus才开始感觉到自己是真正的德国人,“突然间,我吃德国食物,说德语,不止是肤色和种族,更是一种生活方式、文化意识。我变得更德国了(笑)”
“在哪种文化下生活更舒适呢?”
“很难去评价产生定论,但是无法质疑的是在德国我更自由,你知道,我是德国人,或者说在德国的政治文化习俗之下,我能更容易地去成为德国人。”也就是能更自然地只是单纯的作为一个德国人,展现自己的德国人的身份认同。
这不仅仅是生存于一个完全发展成熟的文化环境中的优势,“很多事都已经实现了,德国要发展迅速的多”。而且柏林所提供的资金支持、意识形态都更affordable(能够承受),艺术家们更能进行文化交流和竞争。
在成熟的艺术市场中看到文化和社会的真实联系,这对于一个文化中心负责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于他,现今在此发展自己的事业,承担已有家庭的责任,德国已是回不去的地方。
更何况,纵使是社会福利制度出了名的完备的德国,也很难让定型的社会体系去接受一个中年人重新开始新的工作,在一座高级的写字楼当中朝九晚五。
Nicolaus仍旧关注自己的母国,担忧现在德国日益严重的社会问题:难民、福利、种族,甚至大到英国脱欧、欧美关系、欧洲与亚洲。
全球化的发展带来冲突不断,处于每一个环节的不同国度,都存在着属于自己的独特的问题亟待解决。
考虑到全球范围内的政治气候,身份政治已经成为了一个相当“敏感”,容易引发情绪化、进一步撕裂共同体的议题。
去做一些能够促进文化多样性的事情,在这样的时候显得尤为重要。
Nicolaus做这个艺术项目的初衷就是为了和政治发生对话。
他也擅于看到一个地方的潜力,明白柬埔寨尚且处于“原始化阶段”的文化产业,这是他的矛盾点。但这就是他的共情。
/ 谈到活动免费,Nicolaus也说部分原因是因为受到NGO(非政府组织)及德国政府的资助。但更主要的是,平台为艺术家们提供了一种创作环境,在其中他们可以反思自己的作品,给予相互的支持,批判性地讨论彼此的作品。
这是突破性的、有远见的尝试,他试图将“西方”艺术体制融入到这里——这座看似百废待兴的城市,将文化中心转化为了一个带有全球包容性的系统。
可以说,这里满足了人们对艺术的想象和需求,一种对“氛围”和“品味”的消费。
关于未来,Nicolaus的文化中心还会持续做下去。他也在过去的时间里看到了这座城市巨大的变化。
他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坚守住纯粹的艺术,或者说与政治对话的艺术。
就像他做纪录片,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种枯燥的现实主义,但是每年有2,300场展览专注于关注社会议题的艺术作品,这些才是他想要传达的信息和情绪,也是他从受众群那里收到反馈的方式。
他也在谈话中多次提到:“let’s see,what will happen”(让我们看看将来会发生什么)。
对于未来,他有期许。他相信全球化所带来的积极因素,也相信对于平权、种族平等、经济发展以及自由意志的力量。但同样地,他也有担忧。
关于自己的国家日益严重的社会冲突、民族矛盾、人均收入。对于其他,诸如柬埔寨、东南亚、甚至是全球的现状亦是如此。这也是社会经济的背景下,各个大洲之间永存的竞争联系和矛盾困境。
“5年前,我觉得我已经对这个地方了如指掌了。现在(笑),我觉得我其实就了解了它的10%。” 他每天都尽力给予自己的全部,去面对着全新的未来,他每天也都能够学习到一点新的东西(learn something new)。
— 完 —
不靠谱的撰稿:Juncket | 图片:we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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