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边的雨季来得毫无预兆，李向阳蹲在工地脚手架下躲雨时，后颈突然感受到一阵温热的呼吸。回头就看见索卡举着把破旧的油纸伞，眼睛弯成湄公河上的月牙："你的衬衫，昨天落在餐馆了。"
雨水顺着伞骨滴在他晒得发红的脖颈上，索卡身上混着香茅草和鱼露的气息让李向阳心跳漏了一拍。三个月前他刚到这个柬埔寨建筑工地时，总去索卡打工的中餐馆点炒粿条。这个会说简单中文的女孩总在找零时偷偷多塞给他一块椰子糖，糖纸在工棚铁皮箱里已经积了厚厚一摞。
"今天收工后......"李向阳用新学的柬语磕磕绊绊地说，掏出口袋里抄满单词的烟盒，"去洞里萨河看日落？"索卡突然抓住他的手，用圆珠笔在他虎口画了朵莲花。笔尖划过掌纹时，他想起老家神婆说生命线断开的人会客死异乡。
他们在雨季结束前去了吴哥窟。索卡赤脚踩过千年神庙的青苔，纱笼被穿堂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指着浮雕上纠缠的神像说："这是破坏神湿婆和雪山神女的婚礼。"李向阳突然单膝跪在斑驳的碎石上，用工地捡的铜丝拧成戒指："等这个工程结束，我带你回......"
诺言被八月的台风拦腰折断。母亲确诊胃癌晚期的电话来得比雨季最后一场暴雨更急，视频里父亲蹲在老屋门槛抽旱烟："柬埔寨媳妇？你要让全村戳咱家脊梁骨？"工头塞给他一叠柬埔寨瑞尔时，索卡正在后厨学包饺子，面粉沾在睫毛上像落满吴哥窟的星光。
机场安检口，索卡把系着红绳的护身符塞进他口袋。檀香味混着她眼泪的咸涩："等伯母病好了就回来，我每天去巴戎寺求菩萨。"李向阳没敢说母亲已经托媒人找了邻村姑娘，就像他没发现索卡悄悄把验孕棒藏进围裙口袋。
山东农村的北风刮走最后一丝热带记忆时，李向阳在喜宴上吐了血。诊断书和未拆封的柬埔寨来信同时到达，泛黄信纸上画着个穿纱笼的孕妇，背面是歪歪扭扭的中文："宝宝会叫爸爸了，吴哥窟的凤凰花又开了。"
弥留之际他总看见索卡站在巴戎寺的四面佛前，216张慈悲的笑脸渐渐变成化疗后母亲枯槁的面容。护工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个铁盒，里面装着干枯的莲花标本和31张未寄出的明信片，最新那张写着："下辈子我们做吴哥窟的石头，就不用管什么孝道和国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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