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遇见阿利和他的弟弟。 怎么说呢，短短五天相处，这兄弟俩带给我的心灵震颤，并不逊于刘昊然笑着站在我面前。 嗯，今天要讲的是一段旅途中的短暂邂逅。 一个关于生活在最贫穷地方，没有任何背景和财力的底层青年的致富故事。 每次被生活搞得整个人都灰了的时候，狂刷那些浓汤宝加量并洒满鸡精的爆文都精神不起来的时候，想想阿利兄弟，我就似乎又有力气去面对生命里的雾霾时光了。 来，听我详细讲。
突突车，又叫TUK-TUK，是东南亚国家常见的交通工具，说白了就是摩的，中国摩的升级版。 包一辆突突车，是旅行吴哥窟的最主流交通方式。当然，还可以选择自驾或者包小汽车，但是大部分旅行者都更倾向于极具当地特色又性价比很高的TUK-TUK。 后来，终于通过伟大的社交网络联系到了一个能排开档期的司机，就是阿利。 我们迅速在网上敲定了价格、时间和服务项目：吴哥窟近处的大小圈都乘坐突突车，由阿利的弟弟服务，另外去女王宫和崩密列的那天路途较远，由阿利开小汽车接送。每天他们会提供冰矿泉水。至于价格，全部算下来105美金。 意外之喜是，阿利，会一点简单的中文。
从金边坐巴士到暹粒，已经是晚上6点半了，天还亮着，下小雨。巴士公司门口站满了等着认领自己客人的突突车司机，阿利的弟弟也在中间，手里举着我们的姓名牌。 他有一张高棉人特有的脸，眉骨突出，眼窝凹陷，鼻梁略低，嘴唇厚厚的，肤色黝黑。我们自始至终也没有搞清楚他叫什么，因为他太羞涩了！ 羞涩、老实、朴实的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孩子。他只会微笑，每当我们有什么问题，或者他自己打算表达什么的时候，他就会掏出自己的诺基亚手机打给阿利，让哥哥代为转达。 刚见面的时候，我用英文问他：“你也会中文吗？” 他摇摇头，回答：“我哥哥在你们预定的酒店等着，让他和你们说好吗？” 说完，赶快拎起我们的行李箱放到车上，生怕我们再提问题的样子。 坐在车里，小牙签和我小声嘀咕：“他英文说的很好啊，到底害羞什么？” 我哪知道。我只想尽快见到阿利，再和他详细沟通一下后面几天的行程。
阿利，和他的弟弟长得完全不一样：身材矮小，瘦的要命，也是肤色黝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一些。性格，也和弟弟南辕北辙，刚一接触，就发现他是很善于表达，并且懂得经营的人。 连check-in都没来及办，阿利就拉着我们在酒店大堂坐下来，从他的斜挎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地图，用主谓宾顺序完全打乱的中文说：“我来给你们讲一下这几天的安排，因为我很有经验，根据我的安排走就可以，你们说的大小圈顺序，其实是不对的，我们知道哪些地方哪个时间人少。。。。。。” （本文看到的阿利说的话，当然都是经过我重新梳理了主谓宾顺序的。） 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我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反正我们想要日出日落这些他也都提到了，于是就很想得开的决定听阿利的安排。讲好了第二天见面的时间，他们兄弟就离开了。 对了，阿利临走交代，他现在已经不开突突车了，他的突突车是弟弟在开，所以往后几天主要是弟弟做我们的司机。 “他不爱讲话，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打电话给我。”他指了指宁可站在外面淋雨，也不愿进酒店大堂的弟弟。
这里要说一下，柬埔寨是很穷的国家。穷到我们一路看到的鸡和牛都是瘦骨嶙峋的半饥饿体型。 民房也是，穷人住草棚，然后是木棚，经济状况好点的住铁皮屋，只有富人才能住得起砖瓦房。金边作为首都要稍微好一些，至于暹粒，看起来漂亮好看的房子都是酒店或者餐馆。
中日韩的报废物资会输送到柬埔寨缅甸这些国家，所以整个暹粒，看到的小汽车，全部都是日系二手车。 想靠教育实现阶层提升基本不可能。大部分能念到中学就了不起了。至于柬埔寨的大学，一般人家绝对读不起，学费一年4000美金（最便宜的也要2500美金），一个家庭一年不吃不喝也达不到这个收入水平。
所以对于大部分人的生活路径是：小时候上半天学，中午放学。旺季时大点的孩子去景区卖东西或者帮客人拍照指路赚点零钱，淡季只好在家务农做家务。然后如果家境允许，就去念语言学校，英文是一定要学的。学好英文，男人成年后的职业规划大多是做司机或者去酒店做侍者。而女人则是当餐厅女招待，或者去SPA店里做按摩师。
我在前一篇文章里（《在柬埔寨，面对贫穷，请适当克制你的善良》）说过这个国家的海关敲诈和儿童乞讨行为都是贫穷导致的。可是说到底，贫穷并不怪他们。因为国家提供给他们的可以维持生存的路径，本身就非常的单一有限。 比如男人，就算念完了语言学校，想要去当司机，也不是十分容易实现的。 买一辆二手突突车，大概需要600美金。600美金对于一个刚开始谋生的柬埔寨人是个什么概念呢？那就相当于让一个刚工作的实习生自己去付一套北上广学区房的首付。
所以很多人的第一辆突突车是靠借钱购置的。停在各个寺庙门口的突突车们，有的好看洋气buling buling，那是主人手头稍微宽裕有钱打理了。至于旧的像刚环游世界回来的那些车，一定是司机还没还完债呢。
我们包的这辆突突车，虽然旧，但却被收拾的干净体面。就像它现在的主人，阿利弟弟每天出现在我们面前时，也都是很清爽的样子。 他和我们见到的其它司机都不太一样。别的司机，把客人送到寺门口，讲好时间，就会找地方去睡觉或者打牌。有时候客人出来早了，不得不站在土地上等司机出现。阿利弟弟呢，大概觉得说话是很无聊的事情吧，既不去打牌睡觉，也不和别人聊天调笑，他就是每次都等在原地，安安静静坐在车子旁边看书。 说不上具体原因，比起开朗健谈的阿利，我和小牙签都更喜欢他的弟弟。 第一天，我们没带防晒的围巾，他竟然很体贴的默不作声去买了两条围巾送给我们。 第二天，我们在巴戎寺里被高棉的微笑迷住了，拖拖拉拉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很多才往外走。迎面看到阿利满头大汗的跑过来，一脸无奈：“我弟弟看你们一直没出来，以为你们走丢了。打电话让我进来找你们，他自己不敢进来，怕离开车子，万一你们出来看不到他会着急。我就说你们不会迷路，肯定是想多看看高棉的微笑嘛。” 怎么会有这么老实的人呢？ 于是那两天里，小牙签一直念叨的就是：“阿利弟弟要是没有阿利，怎么和别人竞争啊？希望阿利对他好点，千万不要欺负他。结账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多给他小费，你可千万别忘了！”
其实，阿利司机，也是非常不错的人。 那时候他的事业刚刚起步，刚脱离突突车大军，开起自己的第一辆小汽车，自学了一些柬埔寨版中文，看起来对未来很有方向感的样子。 阿利充当司机那天，我们几乎全天都在听他讲话。在崩密列，他甚至充当起了导游，全程陪同讲解。 让别人无偿付出劳动，我和小牙签觉得很不好意思。阿利不当回事：“不要紧，我以后是打算要做导游的。” 车子行驶在路上的时候，他开始和我们聊他的过去。说到心酸的地方，还会哽咽。 阿利以前出过两年家，柬埔寨的男人，普遍是要出家的。还俗之后结了婚，然后又离婚，生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由他抚养。 在柬埔寨结婚是要付一大笔彩礼钱的，貌似5000美金。阿利强调和前妻是自由恋爱结婚的，所以我们猜大概就没有出那么多的彩礼钱吧。 “但是她一声不吭的就跑了。两个小孩也不管。”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还夹杂着一丝愤怒。 “那你一定很辛苦吧。” 听我这么问，阿利开始滔滔不绝的倾诉。他说我一定要把小孩养大，但是不许他们去景区那里要糖吃，会把牙齿都吃坏的。我也不会买糖给他们，只给他们买文具。他们一定要念书，儿子最好以后长大也当司机。
然后又提到他以前接待过一个四川姑娘，他说我很喜欢她，爱上了她。 我和小牙签听到略有些尴尬。心里觉得这种爱情是无望的。 阿利突然转过头问我们：“你们说她可以爱上我吗？她说过她很喜欢我。” 我猜那个四川姑娘口中的喜欢，大概是类似于朋友间的那种喜欢。 不忍心让他失望，于是只好岔开话题：“可是你现在不是要努力赚钱吗？暂时也没法去中国吧。” 提到赚钱，阿利又兴致勃勃起来，一扫刚刚的低落情绪：“我想去语言学校好好学一下中文。然后把导游证考下来，再然后把这辆车也卖掉，买一台大一点的车子，可以多接点客人。” 我问：“你很喜欢接待中国游客？” 他说：“现在中国游客很多，而且团体客人多，带旅行团要比接待自由行赚的多一点。而且自由行的游客都不太喜欢雇导游。” 那天，他一路上讲了很多对未来的规划。车里一直循环放着刘德华的老歌，《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天意》、《笨小孩》......励志或者苦情的那种。
回到中国后，我也还保留着阿利司机的联系方式，偶尔去朋友圈或者QQ空间里给他点个赞。 他一直保持着那种很励志的状态。比如真的去脱产学了三个月的中文，现在再在朋友圈打广告，就很少再把话说得主谓颠倒了。学完中文又考下导游证，小汽车换成SUV。再后来他有了一辆小型客车，开始自己接旅行团做导游，还做了个人网站推广业务。同时也换了新房子，两个孩子也养的不错，一直在念书。只是爱情，好像没什么着落。 不过也不能事事都称心如意，对吧。 最近他苦恼的事情是：怎么能在某宝上面注册开店推广业务。流程太复杂了，只好求助万能的朋友圈。 上一篇我写过柬埔寨坐在窗口后面向入境游客索要“小费”的海关和在景区乞讨的小孩，对于他们沉沦于贫穷的态度既觉得愤怒又感到无奈。 愤怒容易解释。无奈是因为，很多时候，命运是强悍并且无解的。 我们很幸运生在一个不错的国家，一个很好的时代。 而像阿利司机们呢，他们很努力很上进，然而再去和命运抗争，他所处的那个环境的物质资源本身就是有限的。他也只能比周围的人过得稍微好一点而已。 我还记得离开柬埔寨那天，酒店的bell boy站在花园里跟我说：“有一天我攒够了钱，想去中国看看。听说中国有很高的山，很漂亮的河。”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里绽放的光芒呀，简直比吴哥窟的日出还闪耀。 我真的希望他们都能继续保留着对生活的美好憧憬，一点点努力着得偿所愿。 而我自己，有时候打算混日子安心做个老阿姨的时候，就会偷偷的用小号去给阿利点个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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